第11章 粽香竹嫩

办公桌上有几封信,沈友之随手翻看。公函之中,夹着一封乐之从上海寄来的!沈友之急忙拆开,妹妹娟秀的字迹只有寥寥几行,说前一阵没回信是实在太忙,老出差,这个月还是老样子,估计忙到圣诞节会好些。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,每一个字都能背得出了,沈友之恋恋不舍地放下信,恨不得立刻奔到上海,看看心爱的妹妹。这几年,外面世界飞速发展,苏城年轻人很多远走高飞,叶建国那样留在省城大机关,乐之那样在上海外企,都让街坊邻居们羡慕,让家人骄傲且牵挂。

吴科长突然走过来,说接到外办电话,李凤莲作家今天不来了,飞机改点,她一早就出发去了上海,电话中感谢沈友之昨天的接待,希望她抽空看看电子手帐中的文章,增加对新加坡的了解。所以吴科长请示了外办,电子手帐先放在沈友之这里,算借用,看完了文章再上缴。www.rkzyu.com 时光小说网

“不来了?”沈友之急得站起来。吴科长对她这一强烈反应很意外,放下电子手帐,吩咐她别忘了看里面的文章,端起茶杯去泡茶了。沈友之十分焦急,飞机改点,李凤莲不来了,《拙园冬雪》可怎么办?怎么向李雪洁交代呢,她该多难过!薄雪覆盖的拙园,玉树琼枝,美如阆苑仙境,高大的男孩扔出雪球,笑得爽朗畅意,那一定是蒯强。旁边盈盈浅笑的丰润女孩,是永远和善温婉的李雪洁。

昨天蒯强的那块玉雕“侧影”,将李雪洁刻得同样传神,蒯强不舍得卖,是因为李雪洁吧?他们两个好登对,两人在一起,一定会象《拙园冬雪》中的男孩女孩,快乐幸福。

对,下班后去找蒯强,把绣品的事告诉他,拉他去找李雪洁,让他俩面对面讲清楚,别再藏心里。不然的话,两个闷葫芦,要互相暗恋到什么时候?李雪洁有了如意郎君,一定高兴得不会想到绣品了!李家其他三个人,肯定也为她高兴。这中间唯一不确定的是蒯伯,但蒯强今天在卖“侧影”玉雕,四万块交给家里,答应另外两万元设法,蒯伯还有什么好说的?

沈友之想到两个发小从此成为幸福伴侣,不由得心情大好,哼起弹词,收起电子手帐,随手写了借用申请报告,想着晚上下班看手帐中李凤莲的文章。突然,办公室的门被“咣当”推开,居委会陈阿姨站在门口,急急慌慌地喊:“打起来了!打起来了!小沈,你快来!快来!”

“谁跟谁打架?在哪里?”沈友之噌地站起,跟着陈阿姨往外跑。吴科长正在打电话,听到两人动静,侧过身看看,打了个手势让两人莫慌,他自己仍旧慢条斯理地讲电话。沈友之顾不上吴科长,心急火燎地跑出钮氏巷。

不怪吴科长淡定,实在是这类事太多了,邻居相骂,父子不和,婆媳纷争,夫妻吵闹。。。居委会和街道三天两头要出面调解。沈友之刚工作两年,碰到这些事很紧张;吴科长见得实在太多,便不当回事:吵呗,闹呗,苏城人天生都是江南水乡的软糯性格,相骂再凶也不至于动刀动枪地发生危险,何况,还有派出所管呢。

但今天显然非同寻常,沈友之刚穿过木桥巷,就听见前方一阵阵惊呼,“打破头了!”“淌血了!”“出人命啦!”伴着嘈杂的人群来往移动声、自行车铃铛声、汽车轰鸣声。沈友之焦急万分,高声呼喝:“覅打架!覅打架!有话好好讲!”发足急奔,快得象小时候玩闯卡车头的游戏。

人群围拢在李太史巷口,里三层外三层。从东向西,进巷子处停着辆空卡车,李婶娘叉着腰站在卡车前,气势汹汹;由西往东,出巷子的地方,摆着辆三轮车,车中堆得满满的木家具,散发着一阵阵油漆味,车头车尾塞着大麻袋,鼓鼓囊囊地装着刨木花,老蒯骑在三轮车上,愤愤不平。对峙的两辆车中间,王载言捂着额头,鲜血一滴滴渗出,李闲在旁急得转圈,还有个中年男子拎着羊角锤愣愣地站在一边。沈友之想了想,中年男子是老蒯的小舅子,盛圃镇来的葛阿三。很显然,葛阿三打了王载言。

沈友之快速穿过卡车,奔到王载言旁边,察看他额头的伤势。陈阿姨在旁边喊:“居委会小沈来哉,大家评理,覅动手!”人群纷纷议论“街道干部来了就好哉”“听街道的”。李婶娘看见沈友之,气愤愤地上前评理,老蒯跳下三轮车和她争论,李闲和葛阿三各自帮腔,四个人又吵起来。沈友之一挥手,高喊:“住口!载言要是不好,你们个个进派出所!”四个人总算闭口不吵,但象斗鸡似地,竖着眉毛对峙。

还好,是个小伤口,葛阿三并非真的敲打,吵架时挥舞羊角锤助威,不小心划到了上前理论的王载言。李雪洁当时急奔回家取碘酒纱布,这时候匆匆赶到,帮王载言包扎。王载言顺从地俯身,李雪洁细细擦拭,手势温柔,很快把伤口处理好。沈友之松了口气,转身问四个人缘由。李婶娘抢着说,老蒯急忙反驳,李闲便作证,葛阿三不服气争执,四个人眼见着又要吵起来,沈友之一边拦一边劝,好歹听出了大概。

真真是小事一桩。李家今天如期交货,人民商场的卡车一早开过来提货,七点钟从子赤路拐进木桥巷,车子太大,再往李太史巷拐着实不易,夫妇两听到卡车轰鸣声赶出去迎接,一个在前指挥,一个在后看着空间,好不容易卡车穿过木桥巷,拐进了李太史巷口,已经八点钟。但这时,老蒯和葛阿三的三轮车行至巷中,说赶着送货,命卡车往后退,让一下。卡车司机一听火大,坚决不肯。李闲上前和老蒯商量,说大卡车好不容易拐进来的,请老蒯的三轮车退回拙园,让卡车进园,装了货就走。老蒯那时犹豫想退的,坏在李婶娘理直气壮地上前,让老蒯自己看,这么大卡车,怎么好退,当然是该小小三轮车让!老蒯听出李婶娘话语中的轻蔑之意,这几年本就气不过李家的绣品生意远远好过蒯家的木匠生意,当即梗着脖子说三轮车先到的,理应先行,坚决不让。葛阿三跟着附和,说一车家具是盛圃镇镇办订做的,讲好了今天送到,骑过去将近三十里路,赶时间,让不得!一来二去说僵了,各不相让。李雪洁本来在家守着货物准备装车,王载言在李家帮忙的,听到巷中的争执声,两人赶出来察看。李婶娘见己方人多,气势益壮,惹得老蒯和葛阿三火气更大,吵闹中误伤了王载言。

所以现在的问题仍旧是,到底谁往后退?

李婶娘扶住王载言,嚷着要去医院,要报案。老蒯知道被她抓住了把柄,而且王家姆妈带女儿载笑去烧香拜佛不在家,若是回来看见了,一定也不会善罢甘休;便有些偃旗息鼓,骑上三轮车,默默往后退。但是三轮车装得太满,车上家具沉重,李太史巷子窄得又不够掉头,忙了半天,三轮车后退了一米不到。

“还是卡车往后退吧!”人群后,突然有人高声建议。李婶娘没好气地一口拒绝,只说不好退:“刚才好不容易才拐进巷口的!”沈友之看看眼前形势,上前和卡车司机商量。司机为难地示意,后面一米处就是木桥巷路牌所在,稍微一动就会碰上。

“让我来!”那个声音却干脆利落地再次高声提议。随着话语声,一个魁梧的男子打开车门,晃晃手中的证件,和司机附耳说了几句。司机点点头,让到副驾驶位置。男子跳进驾驶室,轰隆隆发动了卡车。

李婶娘慌忙上前阻拦,李闲连说使不得,那是人民商场的卡车,出了事怎么办?李雪洁劝住父母,说卡车司机已经同意了,王载言赞成,一起将老夫妇两劝到了一边。沈友之站在车旁,抬头正对驾驶室,望着男子魁梧的身形,不知怎么,觉得似曾相识。男子感觉到她的目光,侧头笑笑,说:“放心!”

沈友之呆住了,那笑容灿烂光亮,象旭日东升,遍洒晨曦于无垠旷野;又如日上中天,笼罩住连绵不断的崇山峻岭。沈友之这些年一直在苏城中,已经很久未见那样宏阔壮观的风景,印象里只有小姨家门口的太湖,差相仿佛地阔大。

这人是谁,在哪里见过?

在沈友之的愣神中,大卡车隆隆轰鸣着,快速向后退,但不是她预想的那样退往木桥巷,而是折而向北,车尾冲向花漾桥。围观群众一阵惊呼,卡车车尾将将地卡在上桥的台阶处,距拱桥的石栏杆最多十公分。不等众人反应过来,卡车再次旋转后退,车尾一只轮子落在台阶,一只轮子半悬在河沿,车尾悬在花漾桥上方,神奇地未蹭未刮。再看车头,正好退出了李太史巷。

“让一让!让一让!”葛阿三高声叫喊,老蒯闷声不响地奋力踏脚,三轮车缓缓驶出了巷口,也不和众人打招呼,伴着叮铃铃的车铃声很快远去,消失在子赤路的车流中。大卡车毫不迟疑,旋转向前,一次轮子落在实地,再一次车头拐进了李太史巷。居民们一阵赞叹欢呼,李婶娘兴奋地指挥车子开到拙园门口,李雪洁不等母亲吩咐,跑进天井从里往外搬货,王载言上前帮忙,一箱箱绣品整齐地摞在了卡车上。

男子跳出驾驶室,李闲上前表达感谢,男子含笑摆手谦逊,头也不回地走了。邻居们议论纷纷,有的上前帮李家搬货,大部分推辞有事告辞,包括陈阿姨也说要去送孙子,急急忙忙回家了。沈友之望见男子的背影消失在巷口,迟疑着转身询问司机,刚才看的是什么证件。李婶娘追上来抢着问,说好人好事应该表扬。但卡车司机讲不清楚,只说看的是个驾驶A照,能开所有车型包括大客车大货车的,当然比他这个B照司机水平高,所以当时同意了换开。姓名么,司机挠挠头,当时没细看。

李婶娘好一顿遗憾,但司机是大客户人民商场那里来的,她不敢得罪,何况已经闹腾了一上午,于是忍住埋怨,张罗着搬货装车,之后和李闲两人上了卡车,两口子亲自送货去人民商场。卡车轰鸣声中,李婶娘伸出头,悄悄和沈友之说:“去了能拿到货款,好几万呢。”

沈友之感觉到李婶娘昨天的前倨和今天的后恭,受宠若惊地忙笑了笑。李婶娘真是务实,昨天沈友之是她女儿的损友,耽误女儿干活;今天沈友之是街道干部,调停了纠纷,帮她顺利出货,所以对沈友之的态度截然不同。

李雪洁走过来,亲热地挽住沈友之的手臂,拉她回家喝杯茶。见沈友之迟疑,李雪洁笑说有昨天过节包的咸肉蛋黄粽,刚才母亲特意交代,要请友之尝尝。沈友之看看腕表,已经是十一点半中午下班时间,吴科长也没来催,于是挽着李雪洁,笑眯眯地进李家吃粽子。意外地是王载言还在,泡热茶,剥粽子,很周到地招呼沈友之。粽子十分美味,咸肉和蛋黄融化在糯米中,鲜糯细腻,沈友之一口气吃了两个,吃到兴起处,敲着竹筷高声吟诵:“粽香筒竹嫩,炙脆子鹅鲜。水国多台榭,吴风尚管弦。每家皆有酒,无处不过船。。。”李雪洁又洗了一盘新鲜杨梅,盛在白瓷碟中端上来,熟透的杨梅呈特有的紫色,被细白瓷衬得深厚郁重,诱人之极。沈友之食指跃动,不等李雪洁招呼,捏起杨梅吃起来,甜中带酸,酸中更甜。沈友之眯缝了眼,真切地感受到了幸福,也许,比起粽子和杨梅,更主要的是李家对她的态度。

但视线落在王载言身上,沈友之的眼睛慢慢恢复了原状:王载言头上贴着纱布,和昨天的蒯强如出一辙!但他此刻的表情,同昨天蒯强的委屈倔强相反,他不时悄悄看一眼李雪洁,关切而且温柔,象他评弹里的表演的,张君瑞看崔莺莺。

沈友之觉得头疼。早上想好的,今天撮合李雪洁和蒯强这两个发小,他两在一起的幸福画卷如在眼前,怎么突然多了个王载言?王载言为了李雪洁,不惜与蒯伯和葛阿三争执,那么个温润的苏城男子,硬是成了刚硬岳飞,难怪他的《岳传》能得金奖!还有啊,昨天晚上王载言看到《拙园冬雪》时欲言又止,要不是赶着演出,当时就会把绣品拦下吧?

这么一联想,许多往事突然钻进脑海:初二时有个差生补习班,王载言总是等李雪洁一起回家;不久李雪洁退学,他找沈友之询问详情,故意装出随口问的样子;他第一年考评弹学校落榜,去乡里种田之前,特意到李家辞行;他进了评弹学校,日日晨起练琵琶口技,总在天井前晃悠;后来得了全国金奖,捧着奖杯在厢房纱窗前高喊,闻声而出的李雪洁抿着嘴儿笑,眼睛弯成了月牙。

温润喜庆的王载言,倔强冷硬的蒯强,李雪洁到底喜欢哪个?唉,今天既然无法撮合蒯强和李雪洁,绣品的事只好向她坦白。

如此新鲜美味的杨梅,唉!沈友之恋恋不舍地放下,看着李雪洁,吞吞吐吐地讲起昨天,与新加坡李作家聊到新园区,当时只觉得应该感谢新加坡人,一时头脑发热,就把《拙园冬雪》送给她了。

“什么?”李雪洁惊得站起来:“冬雪图送人了?”

“是啊。我想着今天早上老老实实说明情况,问李作家讨回来的,可是她行程改变,不来了。”沈友之低下了头,十二分内疚。不怪李雪洁着急,她辛辛苦苦绣几个月,而且是瞒着父母夜里偷偷绣的!

“真是雪洁绣的?”王载言很懊恼:“怪我,我昨天晚上看到时觉得象,当时多问一声就好咯。”

“你就会马后炮!”李雪洁急得迁怒王载言:“这会儿讲有什么用?昨晚不言语,今天一上午也没见你提!”

极度焦急之下,向来温婉的李雪洁象变了个人。沈友之见王载言被责怪得满头大汗、汗水流过他伤处的纱布,心中的愧疚更甚,连忙上前劝阻:“怪我。我看到中新合作园区的蓝图,太激动了。”

“什么中新合作园区的蓝图!”李雪洁哭出来:“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啊?你一个街道小科员,关你什么事!”

沈友之后退两步,呆呆地看着李雪洁,她捂着脸,哭得双肩耸动,伤心之极。那幅绣品对她原来那么重要,她对拙园、对逝去的童年原来那么情深。而新工业园区,蓝图描绘的美好新天地,她不屑一顾。昨天李卫东讲的时候,她不是没听见,而是选择性地不听,她而且认为,她最好的朋友应该和她一样,忠诚于拙园。

王载言看看李雪洁,看看沈友之,急得手足无措。沈友之咬咬牙,对李雪洁说:“你放心,我一定把绣品还给你。”说完转身,头也不回地出厢房,过天井,奔往远处枝繁叶茂的枇杷树。

李太史巷狭窄陈陋,钮氏巷坎坷破旧,沈友之一路奔得磕磕绊绊。李雪洁是对的啊,那宽阔摩登的新园区蓝图,和我们有什么关系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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